感念恩师
裴洋(国际私法专业2000级硕士生,2003级博士生)
透过车窗,华北平原已是绿油油的一片,但天空却是灰暗的。此时的武汉,应该在下着冷雨,这是一个寒冷的春天。打开笔记本电脑,尚未敲下任何文字,自己已是“欲语泪先流”。投入郭门二十四载,时日不算短,往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此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任思绪信马由缰。
我本科不是学法学的,初入法学殿堂,懵懵懂懂却又不知天高地厚。研一下学期我修习了郭老师的《国际民事诉讼与商事仲裁》课程,绞尽脑汁完成了一篇关于仲裁的作业,结课后把作业扩充成了一篇“论文”(真的要打个引号才可以!),然后发给郭老师说我打算投稿。现在想来不可思议:写成那样的一堆文字居然有勇气给拿给导师看?但郭老师看后没有说过一句批评我的话,更没有嫌弃我法学功底薄弱,而是耐心地以这篇“论文”作为模板耐心地教诲我学术论文的写作方法并指导我进一步修改完善文章、鼓励我努力提高研究水平。终于,这篇“论文”经过大修之后至少在大面上看得过眼了。此后,在郭老师的亲自联系推荐下,文章得以在某学术期刊上公开发表。虽然这不是什么大刊物,但对于刚读研一的我来说,确实是莫大的激励!那时,郭老师还住在珞珈山麓的十八栋,弟子们时常会去郭老师家谈论文或者帮郭老师做一些科研教学辅助工作。虽然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但郭老师家里却别有洞天。在古色古香的小楼里接受郭老师的指导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庄严感。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位师弟因阅卷时间较长而过了饭点,郭老师亲自下厨给我们下了番茄鸡蛋面,至今记忆犹新!
读研后期,我对体育法产生了兴趣,毕业论文想写体育法方向的题目。那时,对于法学界来说,体育法还是个非常陌生的领域,似乎也并不属于国际法研究的范畴。我当时已做好了选题被否定的心理准备,但郭老师并没有反对,反而认为只要选题有价值,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当然是可以写的。此后该选题得以顺利过,我的硕士论文也被评定为优秀。再到后来我读博和进入高校,体育法正式成为我的主要研究方向,郭老师一直都是我最坚定的支持者。回想起来,郭老师自己当年亦曾从传统国际法研究的桎梏中走出来,作为开拓者闯出了艺术法/文化财产法研究的一片新天地,至今日终有大成。所以不难理解,郭老师对自己的学生也秉持着着同样的态度,绝不以自己的学术旨趣限制学生的视野。可以说,若没有郭老师当年的眼界和胸襟,很难想象自己能走上体育法这条路。
我毕业工作之后,郭老师仍然关心和支持着我的成长与发展,在学术、实践等各个方面尽力为我提供机会、资源和平台。而我自己,在完成了从学生到教师的身份转换之后,也更深刻地体会到郭老师那份爱生如子的拳拳之心。这些年里,郭老师在省人大工作,但学校的科研教学工作一点也没有落下,同时还承担着中国国际私法学会秘书长的重任,可以说工作极其繁重。但我给郭老师发的每一条信息、打的每一通电话,都得到了她的回应。2020年春,我由于参与了某个轰动一时但却输掉的仲裁案件,在网上受到了各种非议和攻击,切身感受到互联网的荒谬与狂暴,加上当时因疫情管控成天憋在家里,心情十分低落压抑,忍不住在家里阳台上拨通了郭老师的电话,跟她诉说此事。郭老师花了很长时间对我进行开导,挂断电话后我顿觉轻松了许多。要知道,那时正是武汉疫情最吃紧的时期,郭老师自己和家人也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下,反而以乐观向上的态度帮助我,让我十分温暖和感动。
这些年里,每次回武汉,我都会问候郭老师,而她只要在武汉,无论多么繁忙,必定会和先生蔡兴老师一起约我在她家或者附近的餐厅餐叙,聊聊工作、生活和社会。我感到,此时的郭老师已不仅仅是我的导师,更是我可以倾诉的朋友。而且,和弟子们在一起的郭老师,也是最放松的:她会吐槽、会八卦、也会开玩笑,展现着她普通人的一面。我相信,郭老师是真的很喜欢和弟子们在一起的,她深爱着她的弟子们,就和弟子们深爱着她一样。
最近一次见到郭老师已是4月15日,在她女儿推迟已久的婚礼的当天上午。我和一众同门去病房探视,望着病榻上饱受病痛之苦的恩师,大家心如刀绞。最后一次听到郭老师的声音,是婚礼现场播放她提前录制的祝词。当光线扫到大家的脸上,我看见人人的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此时高铁已快要进入湖北境内了,天空也越来越低沉。我又要见到我最敬爱的郭老师了,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了。十八栋、镜湖楼、太阳岛花园、茶余饭后、韩厨烧得香,那些只有郭门子弟才懂的名字都将成为回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先哲虽早有言,但我只是一介凡人,没有这样的境界。我还是相信: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此刻,只有任泪水滑落。
愿郭老师在天之灵安息。
2023年4月23日于G893北京西至武汉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