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会说话吗?我也不知道。但自从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回忆就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幕幕地重现在我的脑海里。
回忆中的郭老师,永远都十分温和,对学生十分有耐心,记忆中和蔼的面庞,永远带着笑容。记得第一次联络郭老师,是那年刚刚考研上岸的时候,我给郭老师发去了邮件,介绍了自己对国际私法研究的兴趣,并表明了自己想要选她做导师的意向。本以为不会收到回复,或者至少要好几天才会收到,没想到,不到一小时,郭老师就回复了我,表示十分欢迎我。还记得那封邮件上老师热情洋溢的文字,让我当时就感受到这是一位对事业充满热爱,又十分关爱学生的好老师。
随着回忆的滚动,时间来到了2020年九月初,那时候刚入学,老师约了我们五个硕士生同学去她办公室。虽然老师平日工作很忙,但还是抽出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来与我们见面,了解我们的生活、学习情况,以及将来的发展意向。老师的办公室在法学院的顶楼,一间并不大的屋子,四面都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书,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余秋雨所说的“以书为壁”。老师给我们拿来了凳子,亲切地让我们坐下,随后一个一个地跟我们交流。我当时是十分激动的,因为第一次见到如此有名气的学者,而且还是自己的导师,就与老师搭了许多话,从跨国文物追索的时效问题,一直聊到了未来的实习就业情况。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但我基本可以感觉到,郭老师这位学识渊博的专家,将来会是我的良师益友。
郭老师平日里不会经常派事情给我们做,很尊重我们个人的安排,所以每当一些同学提起导师如何压榨学生,学生与导师之间关系如何难相处等问题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郭老师对我们每一位学生都十分负责,而且十分有耐心。刚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就展现出了对做研究方面浓厚的兴趣,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我打算给我们的院刊《珞珈法思》投稿,花了一个月时间写了一篇文章,发给了郭老师,请她帮我看看。老师并没有批评我写的不好(当然,等我读到研二的时候再回过头去看,会发现这篇文章其实写得水平非常粗浅),而是仔仔细细地帮我看完了全文,并给我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教我如何修改框架,如何把握问题意识。后来,老师又逐字逐句地帮我一点一点修正,甚至于基本的遣词造句,都逐一修改。那时我会想起鲁迅回忆自己的恩师藤野先生时所写到的,“就连文法的错误,他都一一改正”。
研一的寒假,郭老师给我们派发了一些任务,不过并不多,也不复杂,主要就是负责搜集一些资料。我那时候的资料检索能力是非常弱的,对于这些东西,乍一看,完全就是一头雾水。不过,郭老师总是会很细心地提前教我们,开了几次线上会议,将我们的任务中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逐一列举,并告知我们解决办法。事实上,就是通过郭老师不厌其烦的指导,我才在那时候学会了使用威科先行法律信息库、westlaw以及一些查找外国法律资料的数据库。我自认为我们做的其实并不好,但是老师总会自己细心修改。一次晚上我十二点多才将自己的部分交给老师,老师也及时回复了,并且当晚连夜整理那些资料,并不因为我们做的不够好而指责我们。
我向老师表露了想要做研究的意愿,郭老师便将手头上的艺术法研究交给了我。那个时候,我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对于写论文、做研究,也还是一头雾水。老师将她之前整理好的资料包发给了我,里面有好几十篇中外文献,并要求我看这些文献。在寒假中,我认真阅读了那几十篇文献,并与郭老师及其爱人蔡老师及时交流。蔡老师对我也很是关心,寒假里,多次给我打电话,询问目前的进展以及遇到的困难,并给我提供各种各样新的思路,还会及时分享给我这个领域的最新动态。在两位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我在开学后成功写出了一篇此领域的论文,并发表在《国际法与比较法论丛》上。
虽然我的学术能力还不够强,但老师十分欣赏我。在郭老师的眼里,我这个本科阶段缺乏学术锻炼、悟性也不够高的傻小子,只要踏实肯干,就是一个好苗子。在研一的暑假里,老师继续引导我在这个领域探索研究下去,并鼓励我参与当年秋季的全国艺术法论坛。暑假期间,郭老师大病初愈,就又投身到繁忙的工作之中,即便如此,却也没有疏于对同学们的指导。之前一学期郭老师为我们教授国际民事诉讼课程,在学期末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请其他老师帮忙代课。不过,暑假期间,老师还是十分认真地看了我们提交的课程作业,并为我们提供了相应的反馈和指导。那两个月里,我除了准备法考,就是在看文献,想要从原有研究的基础上对另一个话题进行探讨。研究期间,蔡老师亦时不时地给我打电话,询问进度,并提供这方面的新资料和新思路。终于,在九月初的时候,经过老师的多次修改,我们成功将论文投递给了艺术法论坛。后来,这篇文章成功收入当年论坛的论文集。由于我写得有些慢,文章是在八月底才交给老师的,郭老师当时正忙于许多会议,时间很紧,但依旧抽出时间,十分细致地看了我的论文,并逐字逐句地进行了修改。可以说,郭老师在学术上对我的指导,简直细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当年九月份,我失去了陪伴我二十五年的父亲。回家忙完父亲丧事后,回到学校时,正值我们硕博连读的申请时期,我那时候找到了郭老师,去和她商谈这方面的事情,老师很愿意收我读博,但是当年的学评会终止了老师继续招收博士的资格,我也就失去了跟随郭老师硕博连读的机会。那几个月的我本身就因为丧父而精神萎靡,读博的事情又十分不顺,意志就十分消沉。郭老师为了我读博的事情,多次和我谈话,帮我出主意,并帮我联系许多老师,甚至就连我准备投递的简历,老师也是逐字逐句地帮我修改,并告知我一些将来制作简历时的技巧。老师鼓励我,让我不要放弃对做研究的热爱,还送给了我一本刚出版的《艺术法》教材。
2022年的一年,似乎只与老师线下见过一两次面,因为那时候没了课,老师平日里也很忙。不过,对于我读博的事情,老师还是多次在线上问我打算的如何了,下一步做什么准备,并且为我想一些其他的办法。那年十月份,我写好了一篇新的艺术法论文,交给了老师,打算投递给当年的艺术法论坛。然而,那时候却接到了老师再次住院的消息。整整一个月,我也没能与郭老师取得联系,在蔡老师的口中得知,郭老师这次好像病情十分严重。那段时间蔡老师十分辛苦,每日都要在医院照料郭老师,但还是会抽空帮我修改论文,时常会在晚上给我打来电话,发来修改意见。在老师的多次修改下,我成功将论文投递给了论坛,并被收入了论文集。那年十月底的艺术法论坛在武大法学院召开,会上来了许多老师和专家,但郭老师却缺席了,选择了线上参会。在线上视频中,我看到了郭老师的面容十分憔悴,但在发言的时候,依然中气十足,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课堂。
年底十分,郭老师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今年的学评会决定,她还可以继续招收博士,问我是否愿意跟从她读博。我十分欣喜,自然是一口应承了下来,想到自己还能够跟从郭老师学习四年,继续接受她的教导,我的心中十分高兴。但那时我已经隐约感觉到老师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与我们联系得也越来越少了。我提出想要去医院探望她,但被郭老师拒绝了,现在想来,在如此重病的情况下,可能连说话都十分费力,郭老师自然不希望让我们看见这样的她。寒假期间,我与郭老师合著的第二篇文章被《电子知识产权》杂志录用,该刊编辑为我发来了修改意见,我在做完修改后又发给了郭老师看。老师很快就发来了语音,给我提供了指导意见,那时老师的声音依然很有力,但已经明显感觉到嗓音沙哑。我知道老师得的是重病,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一边也觉得,老师这样的女强人,一定能挺过这次疾病。开学后,我再次向老师表达想要前去探望她的意愿,但还是被老师以现在不方便为由给拒绝了。殊不知,那时的郭老师,健康状况已经十分不容乐观。
今年开学以来,我一直在忙自己的毕业论文,与老师之间的联系也并不多。老师住院治疗期间,还在群里询问我们现在的论文进度,我表示现在才刚刚开始,之前查资料时间有点多,老师也只是催促我们尽快完成,并未加以苛责。预答辩前,我将论文初稿发给了郭老师,想让她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老师却说,让我先去预答辩,看看其他老师有什么意见。那时我还不知道,早在半个月前,老师就已经肠梗阻,连续多日不吃不喝了。当我后来按照预答辩老师的要求将论文修改好后,再次发给了郭老师。有些奇怪的是,这次老师并未及时回复我,而是过了两日才回复了一个“好”字。当天夜里,郭老师就去世了。
那天白天,我一直没有察觉什么异样,晚上上床后也睡得很好,但半夜三点钟却自然醒来。平日晚上从来不看手机的我,那天夜里却出奇地去翻开了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师门群里十几条未读消息,点开一看,清一色都是“大哭”的表情——敬爱的郭老师于两个小时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再也睡不着,给蔡老师发去了消息,询问有什么需要我去帮忙的,随后便瘫倒在了床上。全身麻木,与当时接到父亲去世时一样。宿舍里一片漆黑,与老师相处的一幕幕情景在脑海里飞快翻滚,仿佛无声的电影……回忆无声,就像老师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一样。
凌晨四点多,我收到了蔡老师的回复,随后就直奔老师家里。早上,还未睡醒的武汉城,十分清冷,我冒着小雨来到了老师家后的车库里,在这里,再次看见了郭老师——一张扁平的照片。我为老师上了三炷香,随后跪倒在垫子上,正如当时跪别父亲时那样,为老师磕了三个头。每一次弯腰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我的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一样。此时,屋外狂风大作,方才的细雨绵绵瞬间成为了磅礴大雨!
那两天时间里,来吊唁的人非常多,在校的同学们都来了,以往毕业的师兄师姐们也从全国各地赶回来,哭拜在老师的遗像前。老师在临终前还提起过我,说我年纪轻轻的就没了父亲,十分可怜,希望我将来能够继续进步,取得成就。望着眼前扁平的照片一张,看着那么多人脸上悲戚的神情,我十分真实地意识到,郭老师走了,她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老师一生辛勤治学,出版了多部著作,填补了法学研究中的许多空白。用现在的视角来看,老师的许多作品都是这些领域里开创性的研究。郭老师曾说,学术研究要踏踏实实,不要为了写东西而做些无意义的研究,我们的研究一定是最新的,不应去做“炒冷饭”的事情。
老师一生对待学生亲如孩子,即便这么多年过去,许多师兄师姐提到郭老师,都还是记忆中那个慈祥的身影。身边的许多同学都说,虽然只上过郭老师一学期的课程,但郭老师那种对待学生十分亲切的态度,十分认真负责的精神,已经深深刻在了他们心里。我本人曾将郭老师的一些教导说给其他同学听,一位同学惊呼,“郭老师这是把你当儿子对待了啊!”
老师一生待人真诚,与人为善。郭老师曾经和我们谈心的时候,提起如何与身边的人相处,说到,做人不必锱铢必较,遇到不友好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学校中,相对是个单纯的环境,到了社会上参加工作后,身边的“坏人”会有很多。老师教导我们要学会与人友好相处,以一个平常心去对待身边的很多人和事,不必对很多东西耿耿于怀。在老师的这种教导下,我也成功化解过身边的一些矛盾,正确处理了一些人际关系。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老师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但我们不会因此而气馁,不会因此而失去做许多事情的勇气,相反,我们会永远铭记老师的精神,郭老师坚强伟岸的身影会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在我们的心中,老师永远陪伴在我们的身边!我会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将来继续取得成就,成人成才,以累累硕果,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
张芮栋
2023年4月
于武汉大学珞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