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玉军 —— 一封迟迟未能写完的信
亲爱的玉军：
你在天国一切都好吧？当我真正能够平静下来，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离开整整一个月了。而我，也走过了震惊得难以置信、悲痛得无法自拔到逐渐恢复、接受现实、砥砺前行的心路历程。我猜，你一定能清晰感知得到：你的悄然离去，带给人世间多少悲切与哀思；也一定能静观体味得到：你的奋进人生，留给众亲朋多少爱恋与荣光......作为一个有着37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向来认定自己是个忠实的唯物主义者，可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强烈而又真实地令我几近相信灵魂的存在，身心感应的神奇，诸多场景竟然以不可辩驳的巧合，生动、立体、丰满地涌入脑海，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
2023年4月16日，一个普通的周日，我习惯性地在办公室里查阅资料，偶然闯入眼帘的是一篇“十四五规划纲要中依法治国”的文稿，在迅速浏览那严肃的正文之时，我却不经意间“开了小差”，字里行间闪现出了“郭玉军”的芳名。随即头靠椅背、闭目片刻，任思绪驰骋，一个清纯微笑的你、穿着淡雅小紫花衬衫的你，在午后暖阳的映照之下，款款走来，感觉那么近又那么远......当时，我并未意识到什么，也没允许自己长久地、如此沉浸式遐想，只是心中默念：“或许这种大部头法治文件都会有包括我老同学郭玉军在内的，许多活跃在理论研究、教学前沿的专家学者们的贡献吧”？随后便调整状态，继续干着我认为应该干的事，并没有拿起电话与你分享当时的感慨和眼前一幕。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六天之后，你我竟然阴阳两隔。总觉得：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而且多年以来，你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凡与法律界人士接触，便会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嗯，武大法学院的郭玉军是我的闺蜜”，凡遇见湖北来挂职的同事、凡开会结识武汉的代表、凡坐高铁途经武昌、汉口......我都会本能地瞬间激活记忆，自动、自发、自然地联想到你——我生命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此后，我无数次地想：16日那天一定是玉军来过的，她是以这种方式向我辞别，可我却浑然不知！仅仅把这当做“神游相会”的千分之一次，而已！玉军，请原谅，我没有把握住这个最后的信息提示，只是怕打扰你。如果那天及时与你视频畅叙，也许就不致于如此承受不了、悔恨不已了！
得知噩耗之时，犹如晴天霹雳，血液径直从后脖颈直冲脑顶，头晕像磨盘大，感受不到真实的边缘，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弱无力，血压居高不下，不敢再触碰这个话题，无法面对。我问医生：“检查结果显示没有器质性病变，可为什么这么多症状？”答曰：“一是你心理弹性太差，扛不住事；二是你们同学情谊太深，受了刺激！”的确，平素不遇到事，真不知道自己这么没出息。而此时此刻，我更想告诉你的是：“老同学”这个称呼凝聚着浓浓的情谊、承载着深深的祝福。你走之后，咱高中同学纷纷在班级群中，以各种方式表达无尽的哀思，翻出无比珍贵的昔日照片，讲述无限美好的青春故事，历久弥新，为之动容，热泪盈眶。志鸿、乃斌以及在唐山的好多同学，精心组织策划，辛苦奔波安排，已于5月11日成功举办了捐书仪式，你的智慧结晶将成永久馆藏、流芳校史！难得你拥有这样模范的丈夫、这样优秀的女儿女婿，如此用心、用情地完成你的未竟之事，千方百计、竭诚尽力地帮你了却生前遗愿！
泰戈尔曾说过：“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玉军，你来过，你的印迹已经镌刻在我们内心深处。人生如你，夫复何求？贤妻良母，后继有人！传道授业，著作等身！值啦！借用张彦敏同学的一句感言：“玉军同学一定是完成了她的使命，所以开启了新的征程！”请允许我这个唯物主义者，再次虔诚祈祷：苍天护佑，英灵不朽！玉军，真的好想你！渴盼梦中常相见，来世我们仍然做同学、成闺蜜！
Love you forever!
2023年5月21日
唐山一中高三四班老同学 鸿凌敬上
（附注：纸短情长，想对你讲的心里话还有成千上万，就此止笔。下面，我要写一些关于你的回忆文字。写完之后，我会选一个良辰，取一块宝地，借着月光，伴着微风，仰望星空，悄悄念给你听！你一定听得到，对吗？）
初中结缘唐山二中 玉军成了我的“主心骨”
1978年10月，玉军和我从父辈的部队驻地同期转学至唐山二中。我俩答的是同一张考卷，通过测试一同被分到“快班”，背着同样的草绿色军挎包，说着与同学有点区别的普通话，在家同样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因为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在略显陌生的班级中，我俩自然而然地成了有着许多共同话题的小伙伴。认真学习自不待言，班主任王丛华老师超级负责，安排各科老师帮我俩补习前期落下的功课，很快我们就跟上了进度。当年放学后，一些同学会欢呼雀跃、连蹦带跳地跑出校园，而我俩则总是从容地收拾、阵脚不乱地跟着人群。只是我习惯于用手拽着玉军的胳膊，以避免因为个子不高而被她无意间大跨步地甩在后面。至今仍难以忘怀的是，出校门直走会到我家，右拐会到她家，我们经常随机动议，约上几个偶遇同行的女孩（那个传统的年代，男女生之间即便恰巧碰个正脸都不带说一句话的），先去别人家玩上一阵子，然后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以至于家长们都很熟悉常见的同学特点。“我妈又夸你了，说玉军这孩子沉稳懂事，仁义善良，一说话就先笑，有板有眼，本本分分，踏踏实实，像个小大人”“难得阿姨这么热情，跟我们聊那么多”......玉军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张扬调皮、振臂一呼的“孩子王”，而是与生俱来的静水流深、气场十足的“主心骨”，我曾经用刚学到的成语形容：“冰清玉洁的郭大将军。”因为和她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有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简单通透，舒适惬意，镇定自若，所传递出来的都是满满的正能量，战无不胜。课堂上，假若出现成绩名列前茅的玉军都答不上来的难题，老师便不再继续轮流发问，敲着黑板满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难道是我没讲清楚？那我再讲一遍，大家注意听啊”！于是我们都逃过了一关，眼神对视，暗自窃喜。那段无忧无虑、无拘无束、阳光灿烂的豆蔻年华，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日有所长的学习互动，奠定了我俩此生的友情根基，纯粹而质朴，同频而共鸣，悠远而绵长！
高中相会唐山一中 玉军成了我的“好榜样”
按部就班，一路欢歌，我俩都顺利地接到了唐山一中的录取通知书。玉军在七班，我在五班。用不着隔窗相望，总能不期而遇；用不着多言问候，彼此相知相惜；一个浅浅的微笑就会带来一股亲近的暖流掠过心头。斗转星移，高二我们又不约而同地再度相逢于四班。那时，高考已成为我们面临的重大课题。新组建的班级，聚集了众多别具一格、让我眼前一亮的“尖子生”。每位同学的优点都引领着我，见贤思齐，学有标杆。印象较为深刻的是于长善老师的作文点评课，志鸿的每篇作文永远都会毫无悬念地被拿来当范文，老师会逐句逐段地剖析其精美之处，值得大家效仿的点睛之笔。而每到议论文发榜之时，玉军的大作便会如期而至，老师那如获至宝的神态溢于言表。告诉大家啥叫“凤头豹尾猪肚子”，怎样才能“有血有肉有骨头”。每每听着老师抑扬顿挫地朗读好友之佳作，我都觉得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精神享受，获益匪浅。迄今我依稀记得被老师表扬过的：赵勇写的“读有字之书，更要读无字之书”、计芳笔下“柔弱的文竹”、王爱娟“球王贝利回答：踢的最好的球是‘下一个’”等等。相形见绌，老师布置了作文《挤》，我只是狭隘地挖空心思，针对如何挤时间刻苦学习摆弄文字兜圈圈，而玉军则独辟蹊径，以全新的视角描绘了“在悬崖峭壁之间的一粒种子，以坚韧顽强的生命力，挤出顽石的重压，茁壮成长为一株劲草”；班级组织去北戴河归来，我如实记录赤脚走在沙滩上、发现缓慢横行小螃蟹的喜悦，而玉军则深沉地写下：“我分不出海和天，就像我分不出好人和坏人”......啊！同样的渤海一日游，差距咋这么大呢？！我观看电影《城南旧事》，只记住了英子的扮演者沈洁那双水灵灵、忽闪忽闪会说话的大眼睛，而玉军竟然把这句经典台词信手拈来，放进了春游小作文。我顿悟：志鸿、玉军等同学的功底来自于博览群书、厚积薄发、缜密思考、学以致用。真的自叹弗如，需仰视才见！更让我钦佩不已的是：玉军的数学与文科齐头并进，成绩从来不会大起大落，实在喜欢她那种波澜不惊的状态。数学刘克让老师一直在我心目中是“男神”般的存在，他教书育人、春风化雨般的恩师形象，影响着我一生做人的准则、做事的风格。而刘老师曾对我讲的话此刻仍萦绕在脑际：“做不到像课代表郑丽明那样一点就透，别强求，但要努力像郭玉军那样，稳稳地把每一分拿到手，会的就不丢一分......”（类似这样的高中生活小插曲，俯拾皆是，写也写不完啊！）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终于在1983年仲夏，我们经受了高考的洗礼，从此开启不同的人生之旅。玉军虽与北大失之交臂，却被武大收于麾下。天时地利人和，共同成就了我国法律界的一段传奇！苍天有眼！何其有幸！
大学时代鸿雁寄情 玉军成了我的“一束光”
大学期间，最盼的是爸爸每月准时寄来的生活费，拿到那绿色取款凭证就意味着晚上又可以放纵地“打牙祭”了。其次盼望的便是来自不同院校同学们的来信，那是重燃激情、滋润心田的阳光雨露，弥足珍贵的精神盛宴。每每看到人大精装牛皮纸信封、武大精巧淡雅小封皮，我都会神清气爽，如沐春风，迫不及待地潜心捧读。在与志鸿、玉军那不定期的信函交流之中，我们彼此分享着思想的升华、汇报着学业的进步，畅想着未来的规划，甚至交流着心中的小秘密。志鸿总是用富有感召力的事实让我体验到奋进的美好，玉军则是以富有哲理的语言疗愈我的迷茫与失落：“虽然你没有考入心仪的学校，但能够学习比较有发展的经济专业，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人生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的选择还很多”；当获悉志鸿我俩都被保送免试直读研究生时，玉军的回信一如既往地平静：“早就料到，本该如此，机会只垂青于有准备的头脑”；柔情似水的玉军暑假里就带着俊朗洒脱、幽默风趣的男朋友蔡兴面见老同学，秀外慧中、才貌双全的校花志鸿也与同样出众的校友老乡情定终身，而我却依然待字闺中。又是玉军一番感人的现身说法、心贴心的指点迷津，让我走出困惑，静待佳缘。我曾把写给玉军的一段话摘抄进了当天的日记里：“虽然个子矮，但要做到境界高。虽然其貌不扬，但要活得神采飞扬。如果哪位领导不以貌取人，给我一个合适的平台，我一定成为单位里忠诚高效的得力干将；如果哪个男生透过外表，悦纳我的内在之美，我一定和他共同营造一个非常幸福温馨的港湾”。现在回想起来，青春期的少女是多么呆萌可笑啊！可那就是我们当年傻傻的纯真模样！无悔岁月！
勤勉敬业传经送宝 玉军成了我的“好知己”
毕业之后的我们，各自忙碌，写信的习惯逐渐被电话、短信、微信所取代。借出差之际，珍惜每一次能够相聚的机会。武汉的洪山宾馆和玉军的婆家、北京的德宝饭店和我的小家，唐山的老家等等，都见证了我们欢聚畅叙的美好画面。多年来，志鸿、玉军和我总是有佳音了，彼此分享，同喜同乐；有烦恼了，相互分担，同忧同行。我们聊工作、谈体会、说家庭、论将来，她们是那么懂我，恰到好处的夹叙夹议，中肯到位的总结归纳，总会让我们的相见交流更具价值，回味无穷。这里必须重点描述一下，我和玉军此生最后一次电话聊天的难忘内容。2020年10月6日21：49，一个短信悄然而至：“你还记得什么时间到唐山二中的吗？武大填写干部履历表，要从小学写起，我自己不记得了”“1978年10月，一直特想和你聊天，又怕打扰你，方便接电话吗？”“方便”。因为简单的一个填表咨询，成全了我俩的这次倾情对话，结束时间定格在23：58，时长两个小时啊！（我将截屏珍藏这难忘的时刻）在这次通话中，玉军如数家珍般地向我介绍了最近付梓的新书，详述了在法律刊物上发表的文稿主要观点，学术成果展示活动及其影响力。我钦佩于她的家国情怀、著述颇丰，关切地问“你感觉累吗？身体吃得消吗？”“还可以，当你把自己的兴趣与所爱的工作有机结合在一起时，你就会专注投入，游刃有余；当你正在从事着适合自己且擅长的工作，你就会乐在其中，事半功倍。”而当晚，我也一反内敛低调之常态，告诉玉军：德不孤,必有邻。你在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我也和老同学一样，竭诚尽力，爱岗敬业，不用扬鞭自奋蹄。在国家经贸委、国务院国资委工作期间，获得了“十大杰出青年”“十佳文明之星”“巾帼建功先进个人”等几十个奖章、奖杯、奖状和荣誉证书，连年被评为优秀......”玉军以十分欣喜的口气说：“一个人的默默耕耘被认可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就像我们的研究出书获奖，也是工作价值的体现，很有成就感！”而我也掏心窝地倾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天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身心俱疲。面对更大的责任，更高的要求，更繁杂的问题，时常怪自己“不是哪吒，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所向披靡；不是人民币，不能让人人都满意。向来追求完美、不会说NO的我，无法做到举重若轻，弦绷得太紧，难以招架，着急上火、肝火攻目，眼睛出现复视，萌生退意”。玉军又对症下药，声声入耳：“工作着是美丽的，不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与我分享如何平衡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师等多重角色的锦囊妙计，教我调整心态、适度减压的小窍门，探讨寻求外界支持的必要性，还讲述了许多放手培养学生、相信并挖掘他们的潜能，助其成长为研究小帮手的故事。列举了一些蔡兴为她遮风挡雨、排忧解难、开拓创新、辅佐提携的生动小例证，确保玉军心无旁骛、专注写作，这是一个多么美满理想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组合啊！看到玉军安然地坐在一堆书稿前的照片，那宁静的眼神、投入的状态，我倍感汗颜。于是，重整旗鼓，振作精气神，迎接新挑战。随后，我们自如谈起另一个轻松话题：“我依旧过着‘两岸三地’的日子，很向往家人团坐、灯火可亲、三餐四季、慢煮生活、其乐融融的氛围，羡慕你有蔡兴这个坚强的臂膀可以相依，有乖巧贴心的‘小棉袄’芊芊可以相伴啊”，而玉军则冷静地换位思考，开导劝慰：“你要理解并支持老公，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离开国家部委的工作环境，深入少数民族地区，真正干点实事，也是很有意义的”。当得知我女儿长到1米68，北大毕业后奔赴海外留学之时，玉军竟然噗嗤笑出了声，提高分贝：“哈哈，这可真正弥补了你内心的两大遗憾啊！”“咦，你还记得我学生时代，为自己的个矮而纠结，为高考失利而伤感啊？”谈笑间，一切开怀释然，唯有空气中弥漫的快乐与我们相随。那一晚，我们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临近午夜时分，电话有些发烫了，我们依依不舍、意犹未尽地彼此道“晚安”，还自嘲地说：“咱俩都属于内向喜静的性格，怎么今天打开话匣子了？还挺能唠的”！那一晚，我们诚恳相约“等退休后，我会南方安家，咱结伴养老哈！在尽享田园风情的同时，一起回顾‘那过去的事情’，不亦乐乎？我们既要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还要有‘琴棋书画诗酒花’。闲下来时写点啥？出现在我生命里，曾经温暖、感动过我的同学们，都将是我笔下的主角儿啊！”这是此生我与玉军的最后一次通话！一万个不愿相信，此刻，我竟然真的要以这种方式，来写我心目中的玉军了！还没等到退休那一天！
情之所至，随意成文，未加推敲，敬请海涵。感念我的知心好友玉军！感谢当年的老师同学们！感恩所有的遇见，一切都将越来越好！祝福安康喜乐每一天！多多保重！
Enjoy the moment! Nothing is more important than health!
2023年5月21日
唐山一中高三四班老同学 鸿凌诚忆
